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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一百八十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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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一百八十章

當大陸的新中國政權在進行著一場全國性的運動時,臺灣的上空中也彌漫著一股令人感到恐怖的氣息。

被共,產黨逼逃至東南一隅的小島上茍延殘喘的蔣介石,自然視共,產黨為罪惡魁首。49年倉惶來臺的時候,他帶來大批流亡軍民。但在這一大批軍民中,到底有沒有共,產黨混跡之中?到底有多少人是真正效忠於他,效忠於黨國?到底會不會有共,產黨企圖繼續搞破壞,以圖顛覆他在臺灣的統治?這些所有問題,對他來說,尤為重要。

因此,他在以雷厲風行的手段奪去了陳果夫、陳立夫兄弟在國民黨內的軍政大權之後,立刻將清查黨內赤色份子的重任交給了自己的兒子,讓他必須以堅壁清野的堅決態度來肅清隱藏在黨內的中,共情治人員。於是,在臺灣的安全暫時得到保證之後,蔣經國開始了在臺灣境內大規模掃蕩中,共地下黨員的行動。

很快,掃蕩行動就有了實質性的進展。接連有數位官階高至中將的軍方高層人員被查出為中,共地下黨員,被蔣介石下令槍決;更有許多曾經與中,共地下,黨有過聯系與接觸的軍內人員均以“通共”的罪名被捕入獄,刑期從數年至無期不等。

基於對共,產黨的恐懼與憎恨,關於“共,匪”、“共,諜”的指控也漸漸的被人為的、有心的制造成了上綱上線的地步,幾乎事事都有可能被懷疑、問罪,連說話也必須要小心翼翼,弄得整個臺灣人人自危,道路以目。

蔣經國控制下的臺灣情治機關的勢力在這個階段迅速擴張,借著肅清“匪諜”的名義,肆無忌憚的介入人民的各類活動中,一如明朝時期的東廠西廠一般的密切監控與強硬手段,讓臺灣上下落入了不敢公開談論政治的沈默之中。加之蔣介石認為“寧可錯殺一千,不可放過一個”的想法,更是導致了許多無辜民眾因此而莫名其妙的卷入“匪諜”案件而平白受難。

蔣經國屬下的情治機關如此大規模搞監視、監聽的行為,讓民眾感到恐懼的同時,也讓黨內的許多軍政要員感到了憤慨。只是礙於蔣家的勢力,並沒有多少人敢於抗議。但有一個人卻敢直言不諱的加以批評,甚至對那些“錦衣衛”們不假辭色,這個人就是孫立人。

孫立人常常當面給那些“錦衣衛”們難堪的做法,著實的讓他的忠實部下狄爾森為之感到頭痛。他幾次三番提醒將軍不要肆言論政,至少不要當著那些人的面痛罵“人心不古”之類的話語,更不要批評蔣“太子”建立的“國防部總政治部”。偏偏他的好心規勸有時並不被將軍領情,還要被他訓斥,認為他的身上少了當年一往無前的勇氣,常常不聽他的勸說與解釋,便會頭也不回的拂袖而去。

他對此非常的擔心,擔心將軍在這麽“口無遮攔”下去,早晚會成為蔣氏父子的眼中釘,會對他下手整治。果然,在韓戰結束後沒多久的1954年6月,孫立人被任命為總統府參軍長。這意味著,從此以後,他再也不是陸軍總司令,僅僅只是一個看起來很美,卻沒有任何軍權的擺設。而他多年來一直期望得到的參謀總長的職位被一個軍功不如他,聲望不如他的彭孟輯給取代了。

蔣總統這麽做的目的何在,很多人的心裏都明白。其實,這已經是一種擺在臺面上的警告,也是一種無聲的威脅。如果孫立人明白這一點,從此以後不言政事,百事不管,只乖乖的做他的掛名參軍長,也許他就能從蔣家父子的手中逃過一劫。但是,孫立人還是孫立人,他永遠都是那個直言不諱、心高氣傲的孫立人,絕不可能輕易服軟、低頭。

於是,毫無心機的他,屢屢在公眾場合向美國人和自己的部下抱怨蔣氏的不公,還頻繁的與美國軍方政界人物接觸,每每在提及黨內腐敗與軍隊腐化、派系林立等問題時,都會義憤填膺的大加貶斥。他只顧著自己的嘴巴痛快,一瀉心中憤懣,卻哪裏料想得到,他的一舉一動早就在蔣氏父子的“錦衣衛”們的高度監控之下。於是,他的這些“大逆不道”的反動之語、頻頻接觸美國人的出格之舉都落入了蔣氏父子的眼中。

1955年的元旦日,狄爾森與韓婉婷帶著三個孩子到士林官邸與蔣介石一家共進晚餐。晚飯後,當太太們帶著大大小小的孩子們在客廳裏玩耍的時候,狄爾森則被蔣氏父子叫進了書房談話。

剛走進書房,狄爾森便意識到了氣氛的微妙。蔣介石的臉上不再掛著剛才吃飯時的和藹表情,而是沈下了臉,嚴肅的看著他。蔣經國則恭順的站在父親的身邊,同樣一臉沈凝的看著他,眼神顯得很奇怪,似在打量,又似在品評。狄爾森的眉頭微微一皺,有種不祥的預感頓時湧上心頭。

他沒有說話,以軍人的站姿筆直的站在他的長官們面前,屏息凝神的等待著長官們的發話,而不是以蔣家親眷的身份面對他們。

蔣介石的眼睛在狄爾森的身上來回的掃了幾遍,也許是狄爾森端正的站姿讓他稍稍的感到滿意,於是他輕咳了一聲,用他那濃重的奉化口音慢慢說道:

“逸之,你當兵多少日子了?”

“自民國二十一年始至今,已經有二十三年。”

“當年你是怎麽當兵的,還記得嗎?”

“記得,此生難忘。”

“那麽,你是怎麽有今天的,也還記得嗎?”

“當然記得,沒有您的提攜,就絕對不會有我的今天。此恩,逸之終身銘記。”

“這麽多年來,你對黨國的效忠,我都心裏有數。你是個可造之才,婷兒看中你,證明她的眼光不錯,你沒有辜負她的選擇。我重用你,也證明我的眼光很準,你也沒有辜負我的期望。你不但是我的學生,下屬,也是我的親眷,所以,我視你為我的自己人。”

“感謝您對我的信任。”

“我對你如此信任,但是,你又是怎麽做的呢?你的心裏,是真的效忠於我,還是向著別人?”

蔣介石說完這句話,目光如劍一般的逼視著狄爾森,眼神顯得那麽兇惡,表情顯得那麽懷疑。他靜靜的看著狄爾森,在等著他的回答,而蔣經國也緊閉著嘴巴一語不發的看著他,眼神中有著與他父親一模一樣的懷疑,仿佛他們都已經將狄爾森看成了背叛黨國的“共匪”,房間裏的氣氛冷凝到了冰點。

狄爾森看著他們,雖然面上不動聲色,但頭腦卻在飛快的轉動著,他在猜測,究竟他們在懷疑什麽?懷疑他通共嗎?如果是懷疑他通共,他到臺灣後唯一一次的與共,產黨接觸,還是在五年前金門之戰的時候,與阿龍的那番談話。如果是為這個的話,恐怕早就追究了,也不會等到現在。那麽,是在懷疑他什麽呢?

狄爾森的腦海轉了一圈,也沒有想到究竟蔣家父子在懷疑他什麽。於是,他索性直言道:

“姑夫,我實在不曉得您講的是什麽。我捫心自問,並沒有做過背叛您的事情。”

“真的沒有嗎?那麽你明明曉得孫仲能這些日子以來一直在我的背後說黨國的壞話,背著我和那些不講義氣的美國人見面,還一直大罵軍中的政工體系,那你為什麽不來告訴我?你是想要替他隱瞞嗎?還是……你打算跟他一起做對不起我的事情?!”

說到這裏,蔣介石終於難忍心頭對孫立人之恨,憤而拍案而起。一旁的蔣經國見父親如此氣惱,連忙上前輕聲安撫,並遞上茶水。狄爾森這時才恍然大悟,原來蔣介石要和自己談的事情與孫將軍有關。不過看此情形,他心中明白,蔣總統對孫將軍的厭惡之情,已然到了不能諒解的地步了。

他看著面帶怒意的蔣介石,極為坦誠的回答道:

“姑夫,我絕沒有這樣的心思。”

“真的沒有嗎?你當了二十三年的兵,也就當了孫仲能二十三年的部下!這麽長的時間,你對他一直都是忠心耿耿,他對你也是賞識有加。如今他對我,對黨國怨念頗深,心中恐怕早已有投靠美國人,將來對我取而代之的想法。萬一將來他要你跟著他一起反我,你難道會不跟從他?”

如此嚴重的指控,狄爾森明白,如果再不自辯以保清白,恐怕今天不是孫將軍有難,而是他就要從這裏直接走進綠島監獄。那麽,到時,受苦的將不僅僅是他自己,還有婉婷和孩子們。所以,他飛快的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心情,正色望著面容異常嚴肅的蔣介石與不聲不響站在一邊的蔣經國,緩緩說道:

“姑夫,當年當兵,並非我願。被安排到稅警總團也是岳父大人為報我救女之情,非我能選擇。我是個背著一條人命官司的小癟三,能成為孫將軍的部下,也是軍隊的隨機安排,並無刻意。後來一路跟隨將軍東征西討,確實也是巧合。

我從軍二十三年,也就做了孫將軍二十三年的部下。孫將軍不拘小節,治軍嚴謹,的確對我很賞識,我從小小班長能一路高升到今天的上校,除了您的培養,和我自己的拼命之外,也少不了他對我的提攜。若說對他沒有欽佩之情,感激之恩,這就是我在對您說假話。

在軍中多年,孫將軍的為人相信姑夫您也很清楚。他並無非分之心,對您和黨國也是忠心耿耿,忠貞不二。我欽佩他的為人與學識,也深感他對我的一片體恤之情,因此,這麽多年來,我也在毫無二心的跟隨他,努力的想成為他的好部下,好幫手。

我知道這些年來,他對您和黨內的一些現象很有怨言,時不時會說些讓您感到不快的言論。但是,請您相信,那只是他的性格使然,並非有心要與您作對。他絕對無心要與您為敵,更無心要與美國人聯手取代您。若他真有取而代之之心,當初就不會拼上身家性命在高雄保您安全登島。

正是因為我深知將軍的忠心,所以我才不願將那些無心之語告訴您,無端的挑起您與他之間的嫌隙。所謂清者自清,時間會證明一切,根本無須多餘的唇舌。姑夫,我們都是您的忠實部下,也都是中山先生的忠實追隨者,叛黨叛國這樣的事情,我們決不會做。請您相信我們對您和黨國的忠誠,相信將軍的一片忠心,也請再給他一次機會。我一定會勸服將軍,今後不再說那些話,也不再見美國人。”

狄爾森將心中想說的長長一番話說完,蔣介石聽罷沈吟良久。他看著面色堅毅的狄爾森,輕輕的哼了一聲,將手中捧著的茶杯重重的往桌上一放,輕飄飄的回了一句:

“你要我相信他?給他一次機會?那我又憑什麽相信你呢?我怎麽知道,你不是在和我耍心眼,為他當煙霧彈?”

蔣介石的眼睛中有極為覆雜的神色在閃動,他似笑非笑的看著狄爾森,似在測試他對自己的忠心,又似在玩味著他為孫仲能說話的心意。狄爾森見蔣氏父子倆都用難懂的目光看著自己,心頭忽然溢滿了失望之情。他索性閉上眼睛,把心一橫,當著他們的面,脫去了自己的軍裝,露出了一身令人不忍目睹的累累傷痕。

他光著上身,筆直的站在蔣氏父子面前,平靜的說道:

“就憑我身上這些傷吧。這些傷痕,是我從軍二十三年的紀念,也是我對黨國一片忠心的證明。它們會跟隨我一輩子,直到死。”

狄爾森身上那些醜陋的傷痕幾乎布滿了他的整個上身,斑斑駁駁,像一只只又大又長的蜈蚣爬在他的身上,還有一些蜿蜒著向下的疤痕被褲子給遮住了,想來在他的下半身,肯定還有著讓人不忍直視的可怕傷痕。還有好幾處傷痕,顯然都在要害位置附近,只消有半點的偏差,今天他絕不會活生生的站在這裏。

蔣經國看得目瞪口呆之餘,不禁走近了他,當見到他背上那一片幾乎糾結在一起的皮膚時,倒吸了一口冷氣。他伸手想摸,卻在快要觸到那片肌膚的時候,猶豫了一會兒,將手縮了回來。他心下感嘆,看了一眼沈默不語的父親,撈起了狄爾森扔在地上的襯衣與軍裝,遞到他的面前,低聲道:

“趕快穿起來,小心著涼。”

狄爾森沒有接,而是一動不動的看著蔣介石。蔣介石的目光從他身上的每一處傷疤上掃過,最後再掃到他的臉上。來來回回,上上下下,打量了許久,終於,他的目光中有了一絲動容,臉色也稍有緩和。他微微點點頭,帶著幾分玩笑的口氣道:

“好了好了,快穿起來。講話就講話嘛,脫衣服做什麽。要是凍壞了,婷兒可是要來找我算賬的。”

狄爾森默不作聲的穿上了衣裳,一個一個的扣上了扣子,整理好了自己的軍容之後,他默默的站在原地,看著蔣介石。蔣介石站了起來,在墊著厚厚絨毯的地上來回踱了幾步,回身看著他,以毋庸置疑的口氣道:

“我相信你的忠心。但是,他的,我信不過。不過,看在你的面子上,我可以給他一次機會,唯一的一次,也是最後的一次。他若從此以後知道收斂,過去的事情,我可以不再計較。若是他還是不知悔改,繼續一意孤行,那麽,就不要怪我不顧多年來的上下之情。”

“是,我知道了。我一定會勸服將軍的。”

蔣介石緩緩的點點頭,不再說話,而是端起了杯子慢慢的吹著茶杯裏的茶葉。狄爾森見狀,立刻向蔣氏父子告辭,退出了書房。他站在書房外,看著乳白色的大門,長長的松了一口氣之餘,又忍不住長嘆一聲。

他知道,從今天開始到今後的每一天,他都不能掉以輕心。不僅僅因為無處不在的“錦衣衛”,還因為在蔣介石的心裏,他的忠誠度已經被打上了問號。在一片喊打喊殺的白色恐怖氣氛之下,這個問號無疑是一把高懸在他頭上的利劍,隨時有落下取他性命的可能!那麽,他到底該如何除去這柄利劍?他到底該如何向將軍陳清其中的利害,如何讓他明白自己已經身犯險境了呢?

這時已是晚上九點多,宴席終於散去。韓婉婷上樓來找丈夫一起回家,剛走到樓梯口,就見狄爾森雙眉緊皺,面色沈重的站在轉角處發楞。她快步走了上去,輕喚丈夫的名字,卻見丈夫朝她投來滿是憂慮的目光。她心中疑惑,連忙上前,攀著他的胳膊低聲道:

“你怎麽了?姑夫和大哥找你說了些什麽,讓你這樣愁眉不展?是打仗的事情嗎?還是……”

她的話還沒說完,就見丈夫揉著她的手,舒開了眉頭,對她微笑著,低低的說了一句:

“沒事,看你,又胡思亂想了。我們只是在一起談了些軍事上的事情,你也知道,這些年,總是好消息少,壞消息多。所以,難免大家的臉色都不好看。”

“真的嗎?你真的只是在為那些事情發愁?”

韓婉婷將信將疑的看著丈夫,相處多年的夫妻,他有沒有對她說謊,她還是能感覺出來的。盡管丈夫說得輕描淡寫,但她的直覺告訴她,這其中一定有古怪,他沒有對自己說實話。她還想要繼續問下去的時候,孩子們都從樓下蹬蹬蹬的跑了上來,已經17歲的念卿一手拉著才剛滿5歲的思安和9歲的思平正向著他們走來。

“媽媽,爸爸,你們好慢啊!我都困死了,我想要睡覺。”

“爸爸,爸爸,你快點呀,媽媽,我們快回去吧,我都想念我的床了。你看,你看,我的眼睛都快成一條縫了!”

思平和思安撲到父母的身前,一人拉一個,孩子氣的叫著,念卿則在一旁溫厚的笑看著他們,十足十一個愛護弟妹的大哥哥模樣。狄爾森連忙換了一副輕松的表情,一手抱起兒子,一手攬著女兒,笑呵呵的與他們一同下樓,念卿則貼心的扶著韓婉婷的手臂,跟隨在他們的身後向樓下走去。

韓婉婷看著狄爾森與兒女們笑鬧的背影,心中的那個疑影不但沒有消減下去,反而變得越來越大。她默默的對自己說,無論如何,她都不能再做一個什麽都不知道,只坐在家裏享福的太太。

不管發生什麽事情,她都要和逸之一起,共度風雨。這麽多年來,他始終是她的保護傘,保護著她不受風吹雨打,讓她過著舒心的生活。那麽,從現在開始,她也要成為他的安全閥,不讓任何危險侵襲到他!

作者有話要說: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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